何帆：为什么今年汽车卖得这么好?-教授观点-上海交通大学中银科技金融学院

最近关于经济复苏的讨论很多。

从宏观数据看，经济增长有所恢复，但复苏的动能在减弱。房地产行业还在收缩，基建投资也有点乏力，出口数据开始往下掉，大家最关注的是失业率，今年的失业率，尤其是青年失业率不容乐观。这些数据都表明，当前中国经济还需要一定的政策刺激。在最近一次的国务院常委会上，李强总理专门提到，外需减弱直接影响到中国经济恢复进程，要及时出台具备条件的政策措施扩大有效需求。

但是，在所有这些数据中，有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数据，这就是乘用车销售。这里的乘用车是统计口径，简单地说，这就是我们平时说的家用汽车。所以，我在下面说到汽车销售，用的都是乘用车销售的统计数据。

今年，汽车销售的表现非常强劲，从3月份到现在，汽车销售的同比增速持续保持在两位数的水平。那么，这是因为基数效应，也就是说，是因为去年受到疫情影响，汽车销售不好，今年的数据跟去年相比更为好看吗？其实不然。仔细观察2019年至今每年汽车销售的月度数据，就不难看出，今年的汽车销售真的是很旺盛。比如，5月份的当月汽车销售数据已经创了历史新高。

那问题就来了：为什么汽车卖得这么好？

我看到有两个观点。

第一个观点认为，今年汽车消费回暖表明消费需求比较强，毕竟汽车是单价最高的耐用消费品。按照这种说法，汽车卖得好，意味着消费有起色，就能支持进一步的经济复苏。

第二个观点认为，今年汽车消费回暖只是个暂时现象，主要是因为汽车厂商为了处理库存，进行了比较大力度的打折，而打折的主要原因是今年全国很多地方都要实行新的排放标准，这些库存车以后可能就不让卖了。

这两个观点都有一定的道理，但可能不是故事的全部。

从最基本的经济学原理来看，消费是收入的函数，在收入表现一般的情况下，我很难相信像汽车这样的大宗消费能独树一帜，持续旺盛。打折当然会促进消费，但如果说打折能释放出这么巨大的消费能力，也会令人怀疑。毕竟，这是买汽车，不是买纸巾，消费者不可能因为打折了就多买，回去囤着。

所以，我觉得问题的答案很可能不在当下。那会在哪儿呢？我们可以尝试从过去找原因。

我先说我的观点，当然也是一种猜测。

现在汽车之所以卖得这么好，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，这些新增的汽车消费中，有相当一部分来自换车的需求。

先看看数据：根据公安部的数据，2021年中国的汽车保有量是3.02亿辆，2022年是3.19亿辆，增加了1700万辆。但是，2022年我国的汽车销售是2350万辆，两者差了650万左右。你看，卖出去了2350万，但汽车的保有量只增加了1700万，那就意味着有新增加的车辆，就有退出使用的车辆。也就是说，多出去的650万辆汽车，代表的就是新车换旧车带来的购置需求。大概来说，这相当于在已有的汽车中，有2%是到时间要置换的。

再看看国际经验，主要来看一下美国的情况。2022年，美国的汽车保有量是2.83亿辆，2016年是2.64亿辆，6年时间增加了不到2000万辆，平均下来每年的新增也就是350万辆。但是，这6年里，美国每年的新增汽车销量都在1600万辆左右。换句话说，美国每年的汽车销售，新增的部分只有20%，剩下的80%都是来自存量车的置换需求，对应的存量车每年的置换比例大概是5%。

不难看出，随着市场逐渐饱和，置换车需求会成为带动汽车销量的最主要因素。

这个道理，一说就懂，但很容易被人忽视。

研究宏观经济的时候，我们习惯于只看眼前的变化，常会忽视过去对现在的影响。但是，这种过去的变量时隔多年才发挥作用的“时滞效应”是非常多的。生育率低了，再过六七年，就能看出小学升学人数的变化，再过十七八年，就能看出上大学的人数变化。这也是“时滞效应”的影响。

咱们往前追溯一下中国汽车消费的历史。中国的汽车消费快速崛起是从2009年开始的。2008年，我国汽车销售是675万辆，2009年一跃达到1033万辆，2010年继续上升到1376万辆。两年时间，汽车销量翻了一倍。2010年之后，我国汽车销量每年的增量大概在100-150万辆，直到2017年见顶后快速回落。

虽然中国的法律没有对一般家用汽车设置强制报废年限，但是有60万里程的报废标准，而且超过15年之后就要每年检验两次，不合格的也要强制报废。从现实情况来看，很少有车能开超过15年的，可能超过10年的也不多。

所以，2010年卖出去的那批车，现在至少已经有13年了。这些车即使没有强制报废，可能也被停在某个角落里吃灰。当年买车的车主们，已经必须要换车了。

这个变量，再叠加汽车厂商打折、疫情结束等其他变量，才带动了2023年中国汽车销售的热潮。但是，要知道，对很多家庭来说，汽车已经变成了必需品，换车需求是偏刚需性质的需求，所以，换车可能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还会挤压其他消费。这意味着，现在的汽车销售好或许并不意味着消费需求强，也不意味着消费信心的快速恢复。

复苏尚未成功，同志仍需努力。

研究宏观经济，不仅要常回头去看看过去发生的事情，看看它们会不会对现在有影响，也要常常抬头看看未来，猜猜以后会有什么新的变化。

中国的汽车市场正在发生静悄悄的革命。这个市场正在以我们没有察觉的速度，走向存量市场。而且，汽车不是一个孤例，未来，会有越来越多的市场走向存量市场。

我们完全可以想象，未来几年，汽车市场上的老客户会越来越多。这又会对行业带来什么影响呢？

如果是新客户居多，市场就会处于快速扩张，营销手段主要是降价+广告，反正新客户容易“上钩”。新客户在意的是，我也有车了，我能买得起车，开车出去兜风真爽啊。他们没有想到，在城市的高峰时间马路上有多堵，在闹市区找个停车位有多难。

如果是老客户居多，市场就不再快速扩张了。降价和广告对老客户的效果并不明显，老客户自己心里跟明镜一样，他们知道自己需要啥。什么与天地同行，什么澎湃动力，什么明星代言，都骗不了他们。他们关心的是，一家人周末出去玩，得有个多大的车才能都坐得进去。他们关心的是，带孩子出去，后备箱里能不能既放得进行李箱又放得进婴儿车。他们关心的是，哪里有充电桩，哪儿的充电桩能速充。他们关心的是，有没有自动泊车功能，能不能消除视觉盲区。

所以，存量市场，主打的是精准的服务。齐宣王的时代结束了，齐湣王的时代到来了，没法再滥竽充数了，只能一对一地服务。

可是，我们的汽车行业做好准备了吗？